-安南以南(15)
殷别双眼微眯,拖拽着一身血衣便要朝外走去。
黎璃连忙冲上去制止他,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应该留在殿里好好调养
殷别看了她一眼,今日多谢师妹。
黎璃苦笑着摇头,我答应过师尊要好好照顾你们,你既然已经这样了,便听我的话,留在宗里休养吧。
小了并无大碍,过几天就会与宗里其他弟子一起回来。
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接。
殷别抛下这么一句话,霎时间便没了踪影。
大师兄!
黎璃看着消失在群山苍茫处的殷别,面上渐渐浮现出忧愁之色。
***
太白门。
孟子扬看出温廖脸上片刻的失落,绞尽脑汁安慰她,那个,小了,也许惊崖剑君只是有什么事情在忙,没听到我们这边的消息
温廖摇摇头,我知道的,师尊他向来神龙不见首尾。
原来殷别是在佩环里存了一道剑意,这便是这枚佩环能替她抵挡下大乘期修士一击的原因。
只是既然那道他存下的剑意被消耗掉了他应该有所感应才对。
不到生死攸关的关头,剑意是不会被轻易触发的。
她遇到了极其危险的情况他依然不管不问。
其实这也是正常的。
温廖本就知道两人的师徒情分浅薄得可怜,更何况她还顶着一张恶毒师尊的脸。
只是人都会有贪念。
他们的关系看似好了一点,她便开始贪念更多。
温廖自嘲一笑,总之一切都慢慢来吧。
温廖其实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是此时就连孟子扬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快。
惊崖剑君果然还是个冷心冷面的薄情人。
自己的徒弟第一次下山历练便遭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管不顾
于是他义愤填膺道,小了不要难过,你看我师尊把本命灵宠都留给了你,还是有人在疼你的。
要不然你考虑一下,转拜我们师门,当我的师妹得了?
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孟子扬猛然回过头去,却看见谢沧岚负手站在门口,脸上有一点难得的一言难尽。
谢沧岚才听人说了太白门和清遥宗弟子的争端,转眼间便碰到他们自己的弟子也在说同样的话。
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向坐在床上乖巧安静的温廖,试着想了一下她成为自己师妹的情形。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似乎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情。
这位太白门的谢师兄耳尖又微微泛起了红。
他微微咳嗽了一声,正色对她说,了知师妹,掌门师尊派我来询问师妹,如果师妹身体尚可的话,是否有时间参加今晚的答谢宴。
孟子扬吃惊道,今天晚上?不是让小了好好休养的吗?
温廖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笑道,我都可以,一切看贵派安排。
谢沧岚朝她行了一礼,那了知师妹先继续休息,之后会有人来通知你的。
在他退出房间之后,孟子扬不满道,这太白门都怎么回事?都说了你不能劳累,还办什么答谢宴啊
温廖却明白,不过是有人想借此机会早点看一看她这个人罢了。
太白门还真是一如既往求贤若渴啊。
或者说一如既往爱挖人墙角。
***
从清遥宗到太白门的路程其实并不算太远,以修士的脚程,约莫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到。
更毋论殷别已经可以缩地成寸,跨越这么点距离,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然而他偏偏选择了最普通的御剑而行。
朔风吹拂,墨发飞舞。
殷别那身破烂的血衣早已消失不见,他鹤冠高束,玉带翩飞,一身白衣若新雪。
耳边风声呼啸,脚下青山绵延千里,时间似乎被拉得很长,
殷别微微分了神,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殷家嫡子被人调包,流落乞儿窝里七年的事情,乃是辛秘。
在凡人界哪怕有少数人对此事有所耳闻,却无人敢议论。
但殷别明白,殷家在凡人界是簪缨世家,自然有人敬畏。
在修真界殷家却什么都不是,他殷别,也什么都不是。
因此他从一开始便谨言慎行,客气知礼。
像他这样从凡人界来到修真界的人并不是少数。
许多人却拎不清,自诩皇亲贵族的身份,趾高气扬,将那股子丑陋的姿态也带了上来。
那时收徒大典还未召开,他与所有人一样先行领了外门弟子服。
他将浅青色的弟子服捧在手上,内心也欢愉不已。
偏偏一个凡人界的世家子一把将他的弟子服扯过来扔在地上,脚踩在上面狠狠地碾过,那张肥腻的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
哟,听说我们的殷小公子也来到修真界了?
他指着地上已经被踩得肮脏不已的弟子服,这衣服太干净,殷小公子怕是穿不惯,我特意帮一下你。
他被接回殷家不到一年,平日里没少遭人暗地里质疑奚落。
他知道,若不是父亲的续弦生下的另一个嫡子早夭,殷家也不会大张旗鼓来寻找他。
他花了一整年时间,让自己从粗野鄙俗的乞丐变成了乖巧知礼的世家小公子。
但当了七年乞儿,又怎么能跟那些自小在父母身边长大教养的世家子一样呢。
他当即翻了脸,像只小牛犊一样冲过去狠狠撞在他身上,把你的弟子服赔我!
对方年纪长他几岁,将他掀翻在地,一脚踩在他的肚子上,包了狗屎的包子,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干净玩意儿!
他俯下身,一把扯下他拴在腰间的弟子玉牌,拿在指尖玩弄,有一年寒冬腊月,你跪在我刘府门口乞讨吃食,小爷我心情不好没赏你
他笑得恶劣,今日便给你个机会,你求我,我便将这玉牌赏给你,怎么样?
玉牌悬在他指尖,摇摇欲坠,只要他一松手,便会坠入一旁的无惘崖。
他绝望地制止,不要!
弟子玉牌乃是他们参加收徒大典的唯一凭证,若是碎了,若是碎了
跪地求人对曾经的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他做得来的。
有温热从眼角流出,他缓缓跪下,艰难道,我求你。
那世家子将腿张开,笑得嚣张,从这儿爬过去,我便答应。
那天雪下得很大,人踩得多了,白雪便化成了污泥。
他从满地污泥中缓缓爬起来,手指紧紧抓着那件已经满是污渍的弟子服,咬着牙,弯下身去。
砰
那世家子忽然被人一鞭子缠住腰,狠狠甩到了旁边的巨石之上!
巨石四分五裂,世家子躺在地上痛苦哀嚎。
被泪水糊住的模糊视线中,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踏着风雪而来。
他忽然被人抱起。
泪水滚落的时候,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恣意张扬,眉目如画的女子。
她低头看他,那双眼温柔而明媚,男儿膝下有千金。
他又羞又窘,眼泪奔涌而出,别扭地想要从她怀中跳下来。
她却微微一笑,替他抹掉脸上的污泥和泪迹,温声道,别哭,我替你讨公道。
太白门层峦叠嶂的山峰逐渐出现在眼前。
殷别回过神来,竟听到胸膛那颗冷寂已久的心在猛烈跳动。
一向冷峻的惊崖剑君,竟在这一刻露出了多年不见的仓皇无措。
是他认出她太晚。
她会责怪他么?
第24章 夺徒 她是我的亲传弟子
太白门向来以一个雅字著称。
弟子们重视仪表风度,言行举止,就连宴客厅也装潢得雅致脱俗。
宴客厅中央绽开着一朵巨大的冰蓝色莲花,花瓣晶莹剔透,折射着细碎璀璨的光芒。
花尖上陈列着雅座,错落有致,每个座位下面都铺着雪白的地毯,燃着一盏精致小巧的香炉。
莲花之下,雾气飘渺,流水叮咚。
身着白衣的太白门弟子手捧精致的菜肴,御着飞剑轻巧穿梭在大厅里,衣袖轻若云霞。
看上去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清遥宗是个朴实的宗门,该给弟子们的绝不会少,但这样的排场是不讲究的。
因此许多清遥宗的弟子虽然坐得中规中矩,其实纷纷在暗中打量。
孟子扬闷闷地喝了一口琉璃杯中的酒,太白门就喜欢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温廖笑着打趣他,他们费力,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在这里欣赏,不挺好吗?
孟子扬重重将酒盏放下,谁稀罕。
温廖看了一圈这处处精致的大殿,垂眸笑了笑。
陈笑突然开口,其实我们清遥宗也有这样的地方的。
孟子扬抬起头,嗯?
陈笑继续说,我听我师尊说过,百年前宗门里那位沉烟真君,她住的揽星阁绝对是这修真界数一数二奢靡的地方。
温廖突然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两人瞬间朝她看过来,小了,你没事吧?
温廖摇摇手,你继续。
陈笑顿了顿,眼睛里露出一点向往,据说沉烟真君的揽星阁乃是一块巨大的通天白玉雕成的,楼体本身便可以吸收天地精华,滋养身体灵脉。
那揽星阁铺了上万块暖玉,冬暖夏凉,外体更是镶嵌了足足上千块星寅石,一到夜里便光彩流萤
加上沉烟真君最喜欢坐在揽星阁最高处饮酒观星,夜里遥遥看去,便像是天上神宫仙子
一个弟子凑过来,沉烟真君我听过,断月崖我也听过,怎么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陈笑入清遥宗已有五十余年,她微微一笑,我来清遥宗的时间比你们长,知道的自然会多一些。
那弟子摇头不解,既然揽星阁这么好,为什么现在没有人住呢?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沉烟真君好像是在百年前就故去了。
陈笑眼里也露出一点遗憾,沉烟真君故去之后,整座断月崖便被惊崖剑君封起来了,闲杂人等不能靠近,平日里似乎只有沉烟真君的三个弟子会进去打扫。
那弟子先是惊讶,随即又恍然大悟,你说的是惊崖剑君、和光真君和紫鹞真君吧
他们这一师门太过低调了,平日里不刻意说起来,根本不会想起来这三位是一个师门出身的。
陈笑点头,是。
那弟子叹了气,倒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好地方。
一个弟子突然插嘴,什么好地方,沉烟真君贪生怕死,当初封魔大战,她差点带着镇魔珏临阵脱逃,险些酿成大祸!揽星阁本就是一个奢靡享乐之处,有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主人,封起来也罢
知衡!有人打断他。
有弟子沉吟道,你这么说也不对,我听说当年沉烟真君是以身封魔,殉道魔渊
被唤作知衡那弟子又说,不是说她修为欠佳,不敌魔兽才坠入魔渊么?
有人点点头,我听到的也是这种说法沉烟真君似乎平日里就散漫不羁,疏于修炼
沉烟真君已经逝去百年之久,她的名字也上了天义碑,是是非非还由不得我们这些小辈议论。陈笑冷着脸打断众人。
温廖默默喝下杯中酒。
虽然当时自己以身封魔,处理得比当年的江逢年好,但毕竟还是险些让封魔计划失败了。
后人众说纷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温廖比较在意的是,原来她的揽星阁是被殷别封起来了。
难怪她回来以后,从没有人提起过她的这座小阁楼。
说不想念是不可能的。
揽星阁虽然不大,但处处舒心不舒心才怪呢,那么多珍稀的宝贝造成的一幢小阁楼,自然是哪哪儿都好。
只是她这个曾经的主人倒是再也回不去了。
温廖又抿了一口酒。
她刚放下酒杯,太白门的各大长老纷纷踏入了殿中。
太白门所有弟子都齐刷刷站起身来,朝着他们行礼。
清遥宗的弟子也跟着起身行礼。
衡元真君朝众人摆了摆手,笑道,大家快落座。
他捻了捻胡须,笑着看向清遥宗的弟子,此次沉墓镇一行,多亏了清遥宗的小友们。
他特意多看了温廖一眼,尤其是了知小友,临危不乱,有勇有谋,实乃我修真界楷模。
一瞬间大殿中的所有人都朝温廖看过来。
温廖身边的几个人纷纷绷直了背脊,硬着头皮迎接那些落在他们身上的打量目光。
太白门几个长老在看到温廖的时候微微顿了顿,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位了知小友怎么有点面熟呢?
温廖倒是丝毫不怯场,她不卑不亢朝着衡元真君行了一礼,衡元真君过誉了,这一次乃是贵派与我们宗门同心协力,才能逃出险境。
几位长老纷纷点头。
不卑不亢,谦逊有礼,性子也是个极好的。
太白门的六长老逍遥子是个红光满面的小老头,越看温廖越满意。
这丫头有实力,性情好,看上去还有颇有眼缘。
她目前在清遥宗只是个洒扫弟子,若不是这一次外出历练恐怕还要让明珠蒙尘。
清遥宗还真是错把珍珠当鱼目。
不过倒是便宜他逍遥子了。
洒扫弟子说难听点,便是一个宗门花钱供养的奴仆,给他们提供最低级的功法丹药,便可以支使他们干些与修炼无关的事情。
不少资质差的修士宁愿在大宗门当个洒扫弟子,只为获取更好的资源。
但若是他们脱离原来的宗门,也是可以去到不少小宗门的。
这丫头分明是块瑰宝,却不受清遥宗重视,想必这么些年也是心灰意冷。
如今她初露头角,若是他逍遥子开口收她为徒,这丫头岂有不来的道理?
只是他动作还需快一些。
衡元真君率先举起杯子,我以这杯酒,表示对清遥宗各位小友的谢意。
逍遥子也跟着举起杯子,笑眯眯对着温廖的方向,俨然是一副看自己爱徒的眼神。
温廖自然注意到了逍遥子。
她举杯掩下唇角笑意,哟,这又是个老熟人呢。
衡元真君又说了几句话,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菜,几位位高权重的长老便与他一同先行退下了。
气氛变得活络起来。
不少太白门的弟子端着酒朝温廖走过来,纷纷要朝她道谢。
温廖举起第三杯酒,正要再饮的时候,一双纤长如玉的手突然拦住她。
谢沧岚将她手中的酒壶拿了过来,朝着太白门弟子微微呵斥道,胡闹!
了知师妹神识有损,身体抱恙,你们怎么能让她喝酒!
太白门的弟子纷纷现出惭愧之色,师兄,是我们考虑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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