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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不去考虑苏醒的概率,不提可能要面对的灰暗未来,只是各司其职、尽其所能地将看护做到极致。我们每天给宗哥按摩全身,留出固定的时间和他交流,唤他的名字。

    最初宗崎没有意识上的回应,我们只看到他的刀口日渐褪疤,伤痕淡去,整个人的面容和躯体变得更加接近于记忆里的健康模样。然而肌肉的流逝不可避免,我每天轻轻按揉他的腰腹、肩背、四肢,越来越感受到皮肤下包藏的精巧力量在消弭。长年累月苦训积攒下来的强健体格,竟然只消几个月就被破坏。伤病耗损了他,也滋长了我的悲惘。

    好在后来,坚持的作用显现,宗崎开始出现情绪波动,并且频次渐高。

    有一回,我给宗哥揉手腕,和他讲宗婶新做的菜式,并说我学得很好,等他醒了做给他吃。我忽然看见他长期无有表情的脸孔出现变化,眉头蹙起,神色痛苦。我凑到他的近旁,呼唤他,一遍又一遍。可他好像陷入了很深的梦魇,眉头蹙得越来越紧,最后从眼角滑下一滴莹洁的泪珠。

    抬眼看病房无他人,我抛却羞赧,悄悄地,悄悄地吻去了他眼角的泪滴。然后伏在他的枕边,凑到他的耳畔低语:“宗哥,噩梦都过去了。往昔如昨,恍惚一梦,怕的悔的我们都放下,回来铺一道新的前路,好不好?”我踢了鞋子,仗着身量小,侧身躺到他边上,伸手揽住他,把他圈进我的怀抱。

    我很少用保护者的姿态去拥抱宗崎,准确说很少有机会。而现在我就着这个姿势,搂紧他,轻拍他,把自己撑到从未有过的强大。我心里骤然有一股暖流涌过。才发现,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自己一直坚强有力,值得爱的人信赖和依靠。

    宗崎只有面部出现了表情,身体上的肌肉还是没有任何发力的迹象。我不确定他究竟能不能感觉到我安抚的拥抱,但反应使人宽慰——他确实平静下来。片刻之后,宗崎掀开一角的意识似乎重又归于沉寂。我伸手抚过他的面颊,入手又是一片放松的皮肤。

    我抬头,支起身,凑过去亲一亲他的下巴,轻轻说:“宗哥,早些醒来吧,我想你了。”

    ……

    到如今,宗哥已经昏迷小半年。再不久就是我的生日,我竟也是有一年资历的成年人了。

    今年农历二月十二恰逢惊蛰,宗叔宗婶说可以帮我好好过一过,补上去年不在一处的遗憾。有时候人们想让原本暗淡的生活明媚起来,只是缺少正当理由。现在机会摆在面前,哪有不说好的道理。我微笑着点头:“太好了,我和婶婶一起烤蛋糕。”

    叔婶和我看护宗崎的时候,都已经遇见过他的情绪反应,偶尔还能看到他手指或胳膊的动作。我们开始相信,他一定能够醒来。

    周日晚上,我们在病床前吃过晚饭,商定今晚由我留下守夜。原本宗叔叔是不让的,我想他明天一早还要去军部上班,就老皮老脸地耍赖:“叔,我想多和宗哥待在一起。你也和我婶儿赶快回家,过二人世界吧。”真的,我感觉自己近来脸皮厚了不止一层。

    临到送宗叔宗婶回家的时候,有位战友看望宗崎。来人穿着便衣,看上去年纪很小,一头青皮儿的板寸。他说是野战部队一同编在73824维和的,专程从另一营区赶过来。宗妈妈连忙去洗水果招待,宗叔和我招呼他。他听见我开口,疑惑打量一番,就愣了愣:“嫂子?”

    妈呀,他就是头回接电话那个声音懒洋洋的小哥!我当时骗人说是“家属”,现在骗到真家属面前来了!宗叔正看着呢,我哪好意思应声儿啊,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我赶紧含糊过去:“啊,从南边过来赶路受累了。来来来,你先坐,我们慢慢聊。”心里有鬼,搬张待客的椅子吭哧吭哧搬半天,最后还是那小哥过来搭了把手。

    小哥叫张文山,别看面庞青涩,军事技术着实过硬——他就是殿后的飞行编队里,被选出来开五代机的其中一人。也就是说,他与这次前线撤下来的所有伤员都曾是并肩作战、互为臂膀的关系。难怪愿意花费稀缺的休息时间,远远赶来探望。

    当然他此来不仅为探视伤病,还带到了野战军那边确已证实、军部暂未通报的消息——展汪已经牺牲!

    后续搜救部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失踪的展副队长,半月前我方夺回阵地,对坠机区域展开地毯式搜索,终于找到了爆炸后的战机残骸。其中一架坠毁战机之中,明显有灰黑的人体组织残余。结合之前已经救回的重伤二人情况来看,剩下被困在战机中来不及逃脱的,就是展汪。

    晚上,我独自一人躺在陪床上守夜的时候,在脑中静静整合信息,恍惚有些明白宗哥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仍在深层意识里上演着怎样的噩梦。原先猜想战争场面血腥,他虽然昏迷,记忆未损,兴许时常记起纷飞战火。现在看来不仅如此,宗崎的梦魇极有可能在最后一战,并且正因为狗哥挡下的那一弹。他尚且不知道狗哥身陨,就已经愧疚成这样,倘醒来知道了,又当如何?

    chapter 30

    睡在陪床上的我,夜半听到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