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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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记得

    那几日,蜀中下雪了。

    按说川蜀一地本该是个不怎么能见雪的地儿,更何况再过几日都要到雨水时节了,可偏偏今年的春日比严冬还冷,天空中竟是飘起了细细的融雪,又大概是死的人太多了,那雪下下来竟也是红的。

    而以这无数鲜血换来的,是另一方战场的捷报频传,在赵珩的领导下,数量庞大的兵力一路向北,势如破竹,短短数日便连破了苍狼数座城池。

    虽说常言道:兵败如山倒。可这般骇人的速度着实远出了一些人的预计,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昔日如此强悍的铁骑,有朝一日竟会败在那一个个笨重不堪的火炮上,更意想不到明明胜券在握的苍狼大军,会忽然间败得如此惨烈。

    而在距离玉京被攻破的倒数第二日。

    不少权贵见势不妙,皆提前将家中妻小送出城去,城内一时风声鹤唳,就连宫中也人人自危,曾经巍峨的殿宇,如今只剩下了一片萧索,就算偶有宫人经过,也无不是神情凝重,行色匆匆。

    除了这些,造成他们这样慌张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

    明明前方战况已经这般严峻了,可就在三天前,苍狼国主却以身体抱恙为由,开始既不上朝也不见人。他这一道诏令传下来,所有人顿时愈加慌了,私底下都纷纷猜测是不是哥舒睿已经先一步逃了,于是在这般群龙无首的境地下,才成了这番树倒猢狲散的景象。

    但只有贴身的那几个宫婢知道,哥舒睿其实并没有逃,这些天,他就在丹韶宫内,一步也没有出去过,只是所有人都猜不透,这个既残暴又喜怒无常的暴君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外头又下雪了,阵阵寒风裹挟着漫天飞雪,从殿门的缝隙间悄悄地溜了进来,一片,两片,落在光洁的地上,竟是没能马上化去。而殿内的地龙也已经熄了很久了,却没有人来管,于是偌大的丹韶宫内便冷得出奇。

    这里同样也太过安静了,静得毫无生息,与人心惶惶的宫人们以及城内外奔走逃亡的百姓相比,此处仿佛被人遗忘了,若不是偶尔还有钻进来的微风轻摇着垂挂的宫纱,一切的一切看上去便像是冻住了一般。

    可就在下一秒

    忽然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殿内传来,随即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的声音,而那片珠帘之后,厚厚的玄色狐裘裹着一道瘦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正静坐在桌案旁,拿手用力捂着唇咳得不能自已。在他脚旁,一只打翻的砚台泼洒了一地的墨汁,混着从他指缝间渗出的鲜血,红与黑糅成了一种怪异的色彩。

    这人似乎痛苦极了,就连表情亦变得有些狰狞。就这般不住地咳了好一会儿,他伸着那只枯瘦而颤抖的手,一面咳嗽,一面艰难地拉开桌角的暗格,从里头拿出只红檀木漆盒来,打开之后竟是也不看数目,直接抓了一把漆黑的药丸塞进嘴里。但也许是因为一下子吞得太急了,服完之后,这人反而咳得更厉害了,甚至咳着咳着又呕了一口血出来,不过好在后来那药很快起了作用,这才让他终于又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放下满是鲜血的手,哥舒睿面无表情地望着身前,桌上那封他费尽力气才写了一两行的书信已经染上了血色。他又垂下眼来,盯着自己手上的血,半晌才似是想到了什么,颤巍巍地弯下腰去,想把那方砚台捡起来。

    然而就在他伸手的时候,那砚台的旁边却不知何时蹲了个小小的孩童。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极是可爱,穿着一身簇新的衣服,肩头还挎着一只小布包,可明明看着这般天真烂漫,当那目光触及哥舒睿的时候,却瞬间充满了恶意。

    嘻嘻,他们都死了~那稚嫩的声音道。

    伸出去的手微微地顿了一下,哥舒睿并不回答,只径自将那方砚台拾了起来,又拿干净的帕子擦着手。而见他并不理会之后,那道幻影愈发地变本加厉。

    嘻嘻嘻,是你!

    是你哦~是你,杀了他们。

    话音甫落,那幻影一转眼便攀上了哥舒睿的后背,在他耳畔悄悄地呢喃。

    是你

    那些曾经欺辱过,伤害过你的人,不是死在了牢狱的酷刑下,便是死在了在战场上,甚至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苍狼为什么会败得那样快,还以为自己是为了家国大义而英勇拼杀,可是呢~

    你只是想要他们都去死罢了。

    说着,那小小的幻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开心极了,而更可怕的是,当听这道虚假的声音这样说后,哥舒睿竟也同那幻影一样,逐渐勾起了唇角。

    对,是我杀了他们,因为

    他们都该死。

    然而在他说完,那幻影看着他,却眨了眨眼。

    可你这样帮他,值得吗?

    幻影状若天真地歪了歪头,说道:从今往后,所有人都会恨你入骨。你会是亡国之君,是千古罪人,你的名字会被载入史册,遭无数人唾骂。

    我知道。哥舒睿淡淡道。

    那幻影似是不能理解,又掰着手指头数道:可是,也不会有人知道是你在背后亲自拔掉了苍狼的利爪和尖牙,不会有人知晓你将大批兵力送上战场,为的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这场长达数十年的战争,亦是为了让两国合一时,苍狼无力再起争端。他们更不会理解你这种以少数人的性命奠定此后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和平的想法,他们只会骂你是残忍的暴君。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哥舒睿微微地笑起来,认真无比地一点点擦着手上的血迹。

    反正这偌大的天下,也从来都没一个能容得下我的地方,就因为我身上这一半不属于另一边的血脉,大夏骂我是夷人,苍狼骂我是南蛮,那若是有一天,北夷南蛮合为一统了,未来说不定会变得很有趣,不是吗?

    那幻影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而也嘻嘻地笑起来。

    可若是他也不能理解你呢?

    他那样心善的一个人,连蝼蚁的性命都不忍去伤,定然只会看见你手上沾满了鲜血,唾弃你是杀人的刽子手,而这么多罪孽,便是你再怎样地用力去擦,也不可能擦得掉的。

    这道虚无的话音落下的瞬间,哥舒睿嘴角的笑容倏然间凝住了。

    半晌,他将头转向那扇灰蒙蒙的窗。

    好冷啊。

    哥舒睿缩了缩手,有些失神地喃喃道:忘尘哥哥,我有些想你了。可我看见了这么多幻影,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也有,却独独从没有见过你,一次都没有,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一次回答他的,只剩下一室寂静。

    ☆、365章 最后的愿望

    玉京沦陷前的最后一日,满城风雪飘摇。

    而当前线战败的消息又一次传开后,就连宫内的婢子奴才们也都各自卷了包袱准备出逃。在走之前,这些人还不忘大肆搜刮掠夺了一番,凡是看着稍稍值钱些的东西都被他们带走了,便是那些带不走的也被砸了个稀烂,一时间四处吵吵嚷嚷,目之所及,端的是一片混乱。

    然而有一个地方,这些人是不敢去的。

    冰冷而空寂的丹韶宫内,裹着厚厚狐裘的少年单手支着头,正倚在桌案边闭目养神,他的姿态明明不甚慵懒,仿佛一只黑色的猫儿在打盹儿,可偏却带着一脸病容,呼吸间短促得像是接不太上气一样,就连嘴唇都青紫了。

    哥舒睿闭着眼,安静地听着远处的人声。

    那外头也不知道是在争抢什么,先是不停有人在骂,接着只听哗啦一声,东西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随后又是一阵咒骂,却听不大分清究竟是在骂些什么。

    就这般过了许久

    忽然间,殿门轻轻地吱呀一声,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飘也似的走了进来。

    你来了。

    哥舒睿懒懒地掀起眼帘,看向来人。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听着这话,活似黑鬼无常的那人微微地顿了一下。

    王上有命,属下不敢不从。

    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哥舒睿的身前,恭敬地跪在地上行了一礼。

    然而哥舒睿却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起来吧,如今这一场戏既已做过,此时便也没必要再这样称我了,更何况,丹崇远,你心里头的主子从来都不是我,难道不是吗?

    这些话哥舒睿说得极慢,并非刻意,而是因为呼吸不稳,但听在丹崇远的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惊得他心念电转之间,生怕这又是什么诡计。

    王上的话,属下听不懂。他谨慎道。

    闻言,哥舒睿又笑,可笑着笑着,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也罢

    他从狐裘中伸出手来,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颤巍巍地放在了桌案上,推向这人。

    这是解药,可解我之前种在你身上的毒。你要是信不过我,先拿旁的活物试药便是,反正也不是什么急着要命的毒。

    而这下丹崇远是真的愣住了,不禁抬起头来瞥了一眼那小瓷瓶,又狐疑地看向面前这人。方才来得匆匆,再加上殿内光线昏暗,他也没能瞧个仔细,此刻定睛一看,才突然暗暗吃惊于哥舒睿的状态,能消瘦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虚弱至此,这人装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反倒好似真的快要油尽灯枯了。

    莫非,是玉色琉璃?

    可先前那段时间,他看这人不还是好好的,怎会突然一下就毒发得这样严重了?

    丹崇远沉默了片刻,终于站起身来,语气不变道:你何时发现的?

    何时

    哥舒睿犹如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一双琉璃般的眼瞳微垂着,眼底明晦莫测,直到半晌后,才感慨似地轻轻答道:很早之前吧,已经记不清了。

    如果一切真如其所说,这人很早之前便发现了自己的身份,那么那夜在瞭望台上完全可以利用他给出假的情报,可这人给他的消息偏又是真的,否则蜀中早就失陷了。

    想到这儿,丹崇远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

    为什么?他又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是啊,究竟为什么呢?

    哥舒睿别过眼去,回想往事,神情不由几分恍惚。

    我分明是那么的怨恨你们,怨恨这世上的所有人,可却偏偏的让我遇见了他。我又曾想着,既然有人能为了心头所爱放弃所执,自然也有人会为了心头所执放弃所爱,而这天下便是我的执念。明明这些年为了这个执念,我费了这么多周折,杀了这么多人。

    他慢慢地说着,话音里逐渐带上了一丝讽刺。

    呵,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遇见他的,可是又因为遇着了他,我便不后悔了。

    所以你看,人这东西真是矛盾。

    听这人说这些话时,丹崇远总觉得有些古怪,而当他发现哥舒睿居然一直看着某处,好似在和什么人交谈的时候,他心下不禁愈发吃惊,因为在他眼中,那里什么都没有。

    这个人莫不是疯了?

    这般念头闪过之后,丹崇远看向这人的目光中便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怜悯之色。

    而见他如此,哥舒睿不觉失笑。

    你无需露出这样的眼神,也不必可怜我。

    但说完,他却又顿了一下,微微地摇着头道:不,你如果当真可怜我的话,就请替我转告那人吧。当初他曾许过我三个愿望,我用了前两个,还剩一个,若他还记得当初的承诺,还愿意纵容我的任性的话,这最后一个愿望

    哥舒睿轻轻地说着,眉眼间俱是平静:我希望我死以后,他能将我的骨灰撒在两国曾经的边界上,不用墓碑,也无需坟冢。我想静静的在那里,没有人打扰,然后亲眼看一看他治下的太平盛世。

    这间殿宇明明如此空旷,可他的声音却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回音,那一刻,满殿挂着的菱纱也都静默了,就连空气都凝重得仿佛在哀悼着什么。

    丹崇远原本是不喜这个人的,因为这人总是装出一副貌若天真的样子,偏做着最心狠手辣的事情,可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而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人是个暴君,杀兄弑父,逼宫夺位,手段极其残忍,但如今看来,这人固然罪孽滔天,可若说他十恶不赦

    丹崇远皱着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而不等他再开口,那斜倚着桌案的少年以手撑着头,淡淡说道:我乏了,你走吧。走之前记得去找阎不笑,找到他,然后把他杀了,所有关于药人制作的东西也全部毁掉,免得落到有心人手里,再生事端。

    说完,哥舒睿便闭上了眼,像是真的困倦极了。

    事已至此,他什么都不在意了,只唯独最后不能再见那人一面,终归是可惜了。

    这个冬天还真是漫长。

    随着日渐西沉,外面的风雪渐渐有了转小的趋势。

    哥舒睿微微地将眼眯开一条缝,觑着外头越渐暗淡的天光,慢慢回想着自己这短暂而讽刺的一生,而这般想着想着,他忽然轻轻勾了唇角。

    还记得

    那当真是一个酷热无比的盛夏。

    ☆、366章 浮生一梦

    金陵四面多丘陵,每每入伏之后总热得像个蒸笼,即使到了傍晚,暑气也不能全消,只比白日略好一些,没了毒辣的阳光而已。坡下的灵谷寺外,香客们已经陆陆续续地下山了,一个小和尚正推着寺门将要落闩,门里却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稍等一下。

    那小和尚闻声回头,见来人是位年轻的白衣僧者,遂抬手做了个佛礼,抬头之际,才发觉这人身后还跟着一名样貌极好看的少年,尤其那一双眼睛竟是琥珀色的。

    阿弥陀佛,多谢了。

    忘尘亦抬手回了一礼,又见这小和尚一直盯着他身后瞧,便也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正看见阿细一副热得蔫蔫儿的表情。而察觉到身前这人在看自己后,阿细朝这人做了个鬼脸,然后一秒又恢复成了被戳漏气了的皮球。

    他这咳疾禁不得风,别人到了夏天都是薄衫薄裤,他却不能如此,若不是他体质寒凉,肯定老早热得中暑了。想到这儿,阿细不由看向忘尘,默默在心里嘀咕嘀咕:有内力真好啊,他也想有,他也想寒暑不侵。

    出了灵谷寺后,两人沿着山间小径慢慢地往下走,准备回之前订住的客栈。一路上阿细一直在碎碎念,忘尘本是想当做没听见的,但奈何某个人的目光实在太过幽怨,简直都快要把他后背盯穿了,叫他一时忍俊不禁,忙拿手虚掩了下唇,才堪堪压下笑意。

    他故意轻咳了一声,嗔怪道:让你不要跟来,你非跟来,这会儿怎的又蔫儿了?哪知他身后这人一听,立马站直了身子,精神抖擞地就越过了他,大踏步地往前走。

    忘尘哭笑不得,只能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慢些走,咳嗽才刚好了点,就又这样胡闹!

    然而阿细却是不听,甚至还蹦蹦跳跳起来,语气轻快道:之前那个大夫开的药吃着感觉好多了,我这两天都不怎么咳了,说不定再吃几服药,病就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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