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简言之就是我(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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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不速之客就是在这个时候伴着礼乐踩着一地花瓣闯进宴会厅的,宾客们还以为这是婚礼的某一个特殊的环节。可是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新娘子的脸在一瞬间僵硬成了一副面具。

    请问哪一位是吴婉昕女士?那个领头年长一些的警察率先亮出了证件,遣词是礼貌的,语气却咄咄逼人。

    司仪赶紧叫停了现场的音乐,台下的宾客们哄得一下私语起来。袁尚卿看到邱佳鑫不知所措地杵在台上,而站在他身边的吴婉昕脸上更是毫无血色,于是他只好挡在舞台前,陪笑道:警察同志,是出了什么事吗?您看我们典礼刚进行一半儿,能不能等一会儿再说?

    领头的警察把冷冰冰的目光缓缓移到他脸上,恐怕平日里他就是靠着这种眼神率先把罪犯的心理防线击穿的。他什么都没说,用眼神表达了非常严厉的拒绝。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敢细问。邱佳鑫无措地看着台下拼命安抚亲友的母亲,还有发号施令一辈子而此刻却对警察点头哈腰的父亲,他突然感到一种很深的绝望,甚至对人生产生了某种很深刻的思考。他发现自己从小到大好像真的没有靠自己的力量做成过什么事情,做什么都差一点点。高考时考复旦分数差一点点,做生意时运气差一点点。拿这次来说,这场表演给所有人看的婚礼,从主角到龙套,从道具到排场,哪一样不是精心安排?哪一样没有尽善尽美?眼看就要华丽谢幕了,眼看就要功德圆满了,偏偏时机又差一点点。

    涉嫌非法持有毒品如果邱佳鑫没有听错的话,警察带走吴婉昕的理由就是这个。至于警察嘴里那些贩毒集团、毒品走私、收网之类的词,他只在香港的警匪片里听到过,此刻他已经觉得恍惚到不真实了。

    酒店的房间里,三个人沉默着,一言不发。仇婧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大团大团的烟雾铺张地降低了室内的能见度。邱佳鑫表情呆滞地盯着地面,他刚刚在从宴会厅接受完警察的盘问,此时那里一片狼藉,像是刚刚撤兵的战场。袁尚卿用眼睛轮流看了看他们两个人,最终也没说什么。吴婉昕被带走之后,她父母哭喊着跟着警车去了公安局。邱佳鑫的父母还来不及愤怒,忙着给亲友们召开新闻发布会,告诉所有人发生在自己儿媳身上的一切不过是个误会,顺便接受他们或真心或假意的叹惋和一系列出谋划策。

    仇婧把烟头狠狠地按熄在桌子上,然后腾的一声从沙发上弹起来。动作幅度之大,搅动了她自己制造出的云海。

    你干嘛去?袁尚卿有点紧张地问。从吴婉昕出事到现在,脸色最恐怖的人就是仇婧。

    小昕不可能吸毒!她用牙咬住自己紧紧攥住的拳头,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失去了血色。

    邱佳鑫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声,那警察是来喝喜酒的?

    袁尚卿轻声地制止了他,此时不应该拿仇婧出气,吴婉昕出了事最震惊和难过的应该就是她。

    婚礼闹得这么难看我替小昕跟你道歉。她果真鞠了一躬,不过你要相信我,小昕绝不可能吸毒。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袁尚卿突然问。

    仇婧愣了一下,随后将挡在眼前的刘海通通拢向脑后,房间里的烟雾似乎让她呼吸不畅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像是下了个决心:不会有别人的,肯定是林冉冉。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仇婧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吴婉昕和林冉冉的那些旧事全都告诉了面前的这两个男人。她说,林冉冉是小昕的前女友,两个人是在酒吧认识的。有一天小昕在酒吧喝醉了酒,遇上几个小混混动手动脚,是林冉冉帮她解的围。说到这里时,仇婧的表情变得十分凶狠,她说你们永远也无法想象,一个名字如此小家碧玉的女人,阴狠毒辣起来连男人都自叹不如。那一次,她在那个混混的头上一连敲碎了三个啤酒瓶。然后她拿着碎了一半的瓶子,直接插到了另一个人的脸上。小昕怕她弄出人命来,就赶紧把她拉走了。但是那伙人哪肯吃亏,借着酒劲儿,于是又喊了一帮人。眼看事情越闹越大,小昕没有办法,只好把她暂时带回了自己的出租屋,让她躲了几个月。那个林冉冉也是个拉拉,又在小昕家里住了好几个月,慢慢的两个人就有了那种关系。

    仇婧又点上了一支烟,坐在面前的两个男人把目光递给她。她眯着眼吸了一口,眉头紧紧地锁起来,不知是被熏到还是因为即将讲述一件痛苦的事情。她继续说,小昕是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人原来有□□背景,吸毒贩毒什么都做。可是那时候小昕已经陷进去了,心甘情愿地给她钱,受她摆布。她给小昕买来各种各样奇怪的衣服和道具,拍各种各样下流的照片,在她身体上胡作非为,用鞭子抽,用烟头烫.......可是那段时间小昕就像中了邪一样任人摆布。

    仇婧的表情痛苦极了,香烟上留下长长的一截烟灰,红红的火星快要烧到手指了。袁尚卿站起来,走到她身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你是怀疑,这件事情和那个林冉冉有关?

    不是怀疑!她斩钉截铁,这件事情一定跟她有关系!

    仇婧把目光投向窗外,月光亮得尽职尽责。她还是隐瞒了一些事情,其实吴婉昕一直和林冉冉保持着联系,而且这种联系是她默许了的。仇婧能够感觉得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成为林冉冉的替代品,或许也永远成为不了。就像不不知道吴婉昕究竟中了什么邪一样,她同样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在她面前,自己卑微得就像是薄弱的意志力臣服于某种强大的瘾她痛恨自己,同时也不得不原谅自己。

    06. 魔都

    上海火车站永远是人满为患,拖着巨大旅行箱的人们从五湖四海涌向这里,再大的地方也不够挤。因此如果你站在高处远远望去,四面八方都是黑乎乎的后脑勺或者天灵盖,要是你的眼神再好一些,还能看见他们个个脸上龇牙咧嘴的表情谁的把谁的鞋踩掉了,谁的行李箱轮子压着谁的脚了,都能让他们把这种表情挂在脸上。

    出了站,东勰和嘉穆两人走上了恒丰路天桥。这里是上海的老城区,算不上多繁华的地方。所以刚出站的那一刻,两人甚至有些失望,这座传说中的魔都好像和老家也并没有什么区别:相似的道路,雷同的街景,一样不守规矩的行人......可是一旦站上了天桥的高处,视野变得辽阔以后,这座城市血脉深处的蓬勃和峥嵘便一一显现了远处高耸的大厦,脚下湍急的车流,每一处细节都像是要将初来乍到的外来客野蛮地裹挟进某种磅礴之中,甚是咄咄逼人。

    嘉穆突然感到一阵空前的惶恐,他知道这惶恐的出处就是这座繁华的城市,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踏进这座城市的领地,就已经开始被它驱逐了。而身边的东勰倒是一副相当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四处张望,表情就是淡淡的不过如此四个字。

    这时,一位衣着体面的年轻男子犹犹豫豫地朝他们走来。到了近前,他试探地问:是夏目老弟?夏目是覃嘉穆在索多玛上的id名,不用问,眼前这个人一定就是那位名叫力比多的上海网友了。这位力比多自从得知嘉穆要来上海,便充分发挥了中华民族热情好客的优良传统,坚持要给夏目老弟好好做一回东道,所以双方才约好在恒丰路天桥上碰面。

    嘉穆说:是我,您就是力比多大哥吧?

    男人眉毛皱着笑了笑,说:快别这么这么叫,听着别扭。说着,他伸出一只手,袁尚卿。

    嘉穆礼貌地把手握上去,我叫覃嘉穆,这位是我朋友,严东勰。

    男人去看东勰的脸,眼神瞬间失焦了几秒,他马上意识到就这么盯着人看是很失礼的,于是赶紧点了点头。东勰皮笑肉不笑,心想,看来这也是个看脸的货。

    事实证明,现实中的袁尚卿比在网上做力比多的时候要热情得多。他殷勤地把嘉穆和东勰两个人的行李装进了后备箱,然后带着他们先到酒店安顿。一路上袁尚卿像导游一样聒噪,片刻不停地为他们介绍上海的风土人情,告诉他们哪里好逛,哪里好吃,哪里一定要去,哪里当心被宰。他总是趁着同二人讲话的时候,在后视镜里不失时机地朝东勰瞟上一眼,东勰看见也装没看见。

    车子开到了徐家汇的一家高档酒店,东勰和嘉穆在后座互相看看,没动声色。东勰悄悄给嘉穆发微信消息,问他怎么订这么贵的酒店。嘉穆的回复带着好几个感叹号,说自己根本什么都没订。于是两个人立刻明白了,这个网友不仅殷勤,看来还是个大款,对陌生人都这么大方,不是大款是什么?嘉穆问东勰怎么办,到底住不住。东勰眼睛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回他:干嘛不住?

    此后的几天,袁尚卿隔三差五就往酒店跑,他嘱咐东勰和嘉穆,让他们安心住在这里,想住多久都没问题。原本东勰打算到了上海以后先找一个便宜些的快捷酒店,或者临时短租一间小公寓,等工作确定之后再考虑租房子。可是袁尚卿的慷慨让他十分别扭,这酒店住一晚可不便宜,一个陌生网友这样慷慨的赠予让他反而有一种被入侵的感觉。于是他决定,租房子必须提早,哪怕离市区远一些也没关系。

    找房子的过程并不艰难,想象之中北漂沪漂应有的那种艰酸他们一样也无缘体验。房子是袁尚卿帮着找的,以他一个本地人的关系,找到几套位置好租金便宜的房子轻而易举;看房子的路也不用他们自己走,自有袁师傅开着四轮座驾不请自来而且服务周全。嘉穆看出了袁尚卿对东勰的那点儿意思,一见钟情谈不上,但是殷勤和讨好却是实实在在的。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借东勰的光,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明明是自己先一步搭上了上海的人脉,脚还没踩到上海的地面上心里那点儿海派的优越感就已经先冒出来了,可是现在看来自己倒像是搭便车的。可是东勰对此人却没有什么好感,嫌他贴得太紧,动机不纯,但是对方所有的关照又都被他照单全收。嘉穆七分玩笑三分酸地笑他:你就端着吧。

    袁尚卿的朋友在徐家汇钦州路有一套三室的房子,这房子虽然看上去有些年头但是位置相当好,而且房东愿意给他们最便宜的租金,唯一的不足是主卧已经租了出去,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个次卧。袁尚卿问他们介不介意和陌生人合租,两人嘴上都说不介意,但心里却各打各的算盘。东勰在火车上就想好要和嘉穆一起住,但是两人认识的时间太短,他怕对方以为自己别有用心。可是被袁尚卿这么一问,他就可以顺水推舟把事儿给定了。而嘉穆满脑子都在为袁尚卿给的方便而别扭,方便不是给他的,每享受一点都好像占便宜没够似的。

    搬家那天,袁尚卿早早就等在酒店门口迎接东勰和嘉穆还有他们那两个箱子三个包。他看到从大门口走出一个人,身影非常熟悉,可是等他回过神时已经来不及了。邱佳鑫西装笔挺,十分诧异地站在他面前,问他怎么会来这里。袁尚卿脸不红心不跳,笑着反问对方同样的问题。他突然想起自己其实早就知道邱佳鑫今天要在这里开会的,邀请函被丢在客厅的茶几上垫了一星期的果盘饭盒。他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的粗心,一边故作镇定,说大清早上的还能来干嘛呢,还说没想到他的客户今天居然也在这里开会。两个人都冲对方笑笑,笑得像两个无耻的政客,在谈判桌上互相攻防。就是在这个时候,嘉穆和东勰拖着行李也从大门走了出来,远远就是一声响亮的尚卿哥,袁尚卿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邱佳鑫,谁知道那个嘹亮的嗓门又来了一声。

    邱佳鑫仓促地一笑,话里有话:尚卿哥,有人叫你呢。

    是吗?他决定把装傻进行到底,张望了半晌才恍然大悟似的噢了一声,可是邱佳鑫老早走了,他没有耐心看这种表演,也不想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东勰和嘉穆搬到新家以后,袁尚卿仍然跑得勤,今天送点吃的,明天送个用的。只是他每次都不上楼,电话打给嘉穆,让他下去拿。嘉穆每次都让东勰去,东勰便问,打给你的让我去干嘛?嘉穆势必要说,打给我的又不见得是送给我的。有时候嘉穆也会直接下去,袁尚卿就会在寒暄的末尾追问一句:你自己在家?意思听得懂,其实他问的是怎么东勰没一起下来?

    东勰很快就在一家软件公司找到了工作,薪资待遇都不错。可是覃嘉穆的简历海海地投下去却基本没有什么动静。他知道这是为什么,简历上本科肄业这四个字是在太扎眼了。

    临近年关的时候,上海空了半座城,像一个热闹的大商场迎来了打烊之前最后的清场。因为工作悬而未决,嘉穆决定今年不回家过年了,一是路费太贵,再有,万一被亲戚问到学校和工作解释起来也麻烦。昨天他往家里打了一通电话,说明了情况。可是母亲只是一边打着麻将,一边事不关己地说了句:知道了。倒是东勰听说他要独自留在上海过年,担心他想家,所以打算留下来跟他作伴。袁尚卿邀请他们年前去家里吃个饭,说是他朋友也想见一见他们。问是什么朋友,对方笑说自然是男朋友。见二人表情诧异,又补充说:就是上次你们在酒店门口见到的那个。

    年前的某一天,袁尚卿开车来接他们。嘉穆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出神地盯着车窗外。高架上的车辆寥寥可数,城市收敛了往日的倥偬。出门在外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是他第一次产生了漂泊的感觉。上海是一座排外的城市吗?他不知道,你看着这座城市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任何人都随时可以在这里支取一份廉价的希望,可是只有少数人能够把自己的挣扎与浮沉、光荣与梦想兑换成一份踏实的归属。节假传统、家庭变故、户口、房子、车子、压力、焦虑、孤独......随便哪一个都足以让一部分人沦为这座城市的排泄物。有的人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有的人是错把他乡作故乡,但不论你是哪一种,你都没有可能和它真正意义上血脉相通,它礼貌地和你保持着距离,并且不允许任何人亲近。

    车子还没有开进小区大门,东勰就在心里赞叹不已。他让自己尽量保持一副看起来很见过世面的样子,但是眼睛一刻不停地小幅度四处溜达。他在心里立刻认定,能住进这个小区的人,必定收入不菲。袁尚卿把车精准地倒入了车位,然后说,今天会很热闹,因为我和我朋友各自的老婆也都在。他看着后视镜里两张茫然的脸,笑笑说,我们形婚的。

    等东勰完全消化了这些信息之后他才明白,原来这几天把殷勤和暧昧用到绝处的网友其实是一个有着两个家庭的男人,一个家庭用来安放自己的情感,另一个家庭用来展览自己的取向。可是两个家庭都没能把这个男人的心收住,还要在软件上面寻找第三第四第五个家庭。袁尚卿很聪明,从始到终他什么都没有表示过,都靠暗示。可是他的一举一动想要传递什么信息东勰都看得清楚明白。东勰相信肯定不是自己太聪明,而是对方有足够用来精确传达暗示的经验,才把暗示表达得比直说还要浅白。

    房门是半敞着的,一出电梯就听见了室内传来女生爽朗的笑声。看来她们已经先到了。袁尚卿笑着把他们让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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